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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您好，这些钱寄到中国。一共是1880欧元。”
“好的。”
看着柜台的工作人员收下了攥在手里的钞票，丽娜露出一丝欣慰而开心的笑容。
这是电影《下海》中的一幕，由比利时导演Olivier Meys拍摄，中国导演王小帅监制，于2018年在比利时上映。
它的英文名字叫做Bitter Flowers，直接翻译过来是“苦涩的花”，取自于“梅花香自苦寒来”这句中国古诗。
▣ 站街，是巴黎留给她最后的出路
丽娜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，她是一个妻子，也是十岁孩子的母亲，身处东北重工业区，她和许多家庭一样面临着勉强维持生活、面临着生存压力的局面。
丈夫安于现状，而她却始终不甘心，想开始做生意，但没有启动资金。
有一天，她听说可以去法国当保姆。为了给一家人一个更好的未来，思忖良久，尽管丈夫不希望她走，但为了这个家，她毅然地走离开了了。
然而，来到巴黎以后的现实情况，和她听说的却大相径庭。丽娜所面临的，是非常残酷的事实——异国他乡，不会法语，没有护照，缺乏专业技能，正常打工的愿望也在来到巴黎以后被无情排斥。
“法国可以赚很多钱，有的是机会”无疑是一个带有泡沫色彩的谎言，现实生活里，有无情克扣工资的雇主，有另一头丈夫那边交集的催促，有为了实现梦想对金钱的紧迫需求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，她从接触到了解到巴黎的站街女。后来，看着窗外的这群性工作者，丽娜咬咬牙，决定下海了。
然而和许多站街女一样，由于缺乏经验，她遇到了许多辛酸的故事：被客人录视频、因为反抗被打得片体鳞伤，她在姐妹的怀里痛哭，也在和丈夫的一次次视频里又强行地掩饰，保护着自己的自尊。
然而一次次的寄钱回家，他们还清了负债，买到了大房子。
“我的老婆太不容易了。我媳妇老牛逼了。”
视频那头的丈夫喜笑颜开。
导演奥利维耶在中国生活了15年，由于出身于纪录片，他的电影往往非常立足于现实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，他接触到了这群在巴黎的华人站街女。
“她们是谁，为什么站街？”，带着一系列的问题，他想把这个虚构的故事扎根于现实来讲，奥利维耶找到了导演王小帅，编剧阿美，一边写剧本，一边进行大量的实地调查，拍摄出了他的第一步电影长片《下海》。
在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中，他用了一种非常自由的拍摄手法。即使在巴黎拍外景时，也没有封路，就直接扛着摄像机上了。这也是为什么，片中存在纪录片风格的手持镜头，将虚构植入现实。
“我认为我在电影里展现她们的方式，是非常尊敬、微妙和优雅的。”带着传递真实的目的性，奥利维耶更希望观众关注丽娜这个角色的故事和情绪。
这部电影在釜山、罗马、芝加哥电影节展映以后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，相比于法国导演Naël Marandin在2016年拍摄的《站街女》（Le Marcheuse），这部电影有跟好的制作、更立足于现实的故事，取景于雷恩、巴黎和中国，更加贴合生活。在细微之处，体察那些微妙而真实的情感。
“女主角非常非常棒，我们真的能在电影中感受到她的痛苦和耻辱。而且我向你保证，比起瑞典电影Lilya 4 Ever，这部电影并没有那么冷酷无情。”
“Olivier Meys受到比利时导演Dardenne兄弟的影响，他们的电影（La Promesse，Rosetta等）专注于处境艰难的工人阶级。英国电影导演Ken Loach也有一些相似的观点和方法。不过，不管影响如何，这部电影都非常出色，值得你去看看。”
“虽然我们本来可以利用这个主题，但这部电影却深入人心，没有陷入误解和超现实主义的陷阱之中。相反，它是一个精巧而敏感的框架，通过微妙的触动，我们能够追随主角的冒险而勇敢的旅程。”
“这部电影讲述了那些传统和禁忌，让故事更好地传播和流淌。只要女性和男性保持沉默，信息就不会传播，这种不公平和可怕的制度还会继续下去。”
——IMDb上比利时观众的评论
就像导演所说，“如果我们把它藏在阴影里，这些事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。”
很遗憾，这部电影目前只在比利时、卢森堡和韩国上映，小编找出了几个影院，在附近的盆友们可以去先睹为快啦。
▣那些客死异乡的站街女背后，是你不知道的巴黎
据法国内政部2003年作出的统计，全法共有两万多名“站街女”，其中有5000-8000人分布在巴黎，而华人“站街女”的数量大约为100人。2014年，世界医生组织对外发布的数字称，在巴黎的中国性工作者大概有500人左右。到了2016年，这个数字变成了2500名。
在华人站街女走出国门的那个年代里，有一大部分来自于中国东北，90年代东北传统的老工业基地正经历国企改革阵痛，不少人下岗。
丽娜所在的，是在巴黎东北角“美丽城”（Belleville）街区。从早到晚，他们在这个街区不断徘徊，用并不熟练的法语和男人搭讪。实在不行，则在两手的手心写下价格，通常是40欧元左右。
美国作家Anne Marsella专门写过一篇提到了在巴黎的中国性工作者的文章，题目叫《the prostitutes of belleville》：
“我开始注意她们是在两年前，2009年的夏天，她们晚上三两成群的站在拉法叶的林荫道上，这些不知年龄几何的中国女人们穿的像是女教师，裙子都在膝盖以下，宽松的针织套衫，偶尔会穿的蕾丝长袜是唯一暴露她们工作性质的东西……”
她们游走在暴力和危险的边缘。
《下海》中，丽娜的姐妹们告诉她，“别上不认识男人的车，也别把钱带在身上”。
即使是这样，发生在现实中的案件，总是一个一个打破平静，这里已经有多起中国性工作者被杀的事件。
2012年，56岁的华人女子被勒死在巴黎11区的一间公寓内。遇害者来自中国福州，有一个需要抚养的女儿，曾在死前8个月到法国申请避难。
2014年3月，一位55岁姓冯的女人被嫖客杀死在家中。
2016年12月，中国籍39岁女子在巴黎一间公寓内身中数刀身亡……
光顾华人“站街女”的客人们，通常不会是中国人，而大多数是生活在法国社会底层，有些是同样没有合法居留身份的外来移民。在他们眼中，亚裔女性比白人女性更为廉价和柔弱，在她们身上发泄兽欲和对现实的不满，是一件“性价比”很高的事情。中国站街女在巴黎成为了暴力犯罪的目标，劫财、劫色或是两者兼有。
此外，三分之一的华人性工作者在调查中表明，她们曾经患过传染性性病。
对此，法国非政府组织“世界医生”（Médecins du Monde）在2003年成立了莲花巴士（Lotus Bus）服务，专门为包括华裔女性在内的性工作者提供义务医疗援助，帮助他们，包括健康咨询和治疗，以及定期给站街女发放安全套和润滑剂等。
根据他们的调查显示，巴黎华人站街女的平均年龄在45岁，90%在中国至少有一个孩子，并有工作。她们中很多人面临着下岗、公司倒闭、离婚等生活挫折，最终决定来法国求生计。
▣ 和法国社会的博弈，没有输赢
法国对卖淫的态度，一直都处于一种暧昧界限之中。在法国，卖淫行为本身不犯法，但街头拉客、有组织的卖淫，却又被法律禁止。
2013年和2016年，性工作者针对国民议会“反对卖淫”的法案组织了游行，特别是2016年通过的极具争议性的“反卖淫法”，引发了巨大的抗议。因为其中增加了“惩罚嫖客”这一举措——它意味着，一旦嫖娼者被警察发现，将会面临1500至3750欧元的罚款，这项惩罚足以让嫖客们却步。
而这一旨在通过惩罚嫖客以间接救助性工作者的“好意”，却没有被站街女们理睬和心领。她们多次上街抗议游行，打出“身体属于自己”等标语，要求政府撤消该法案。
而在游行的队伍里，都有一个中国小方阵。她们由中国性工作者法国协会——“铿锵玫瑰”组成。她们在异国土地上，学会了游行示威，以法国人的方式维权并表达自己的想法。
100多位一辈子从未走上过街头抗议的中国性工作者，在“我们要自由要生活要权利”的标语前，用她们并不熟悉的语言抗议。她们知道，法国政府惩罚嫖客的计划，归根到底剑指她们赖以生存的行业。
我们生活在一个极不平等和不公平的世界里，人和人之间的激烈博弈，导致主导的属性越来越大。现代人对“性”的观念的确在进一步开放，但在她们面前，我们的同情和理解微乎其微。
阿根廷的性工作者Claudia说，“目前我们只有得到工作上的认同，但没有权益上的认同 。”这是一种无声的暴力。所以，才会有那么多人，为性工作合法化而努力。
▣ 为自己而活？她们先是一个母亲，才能成为别人
对于奥利维耶来说，他的电影《下海》更像是是一个关于梦想和牺牲这两者之间的关系。
“我有时候觉得把这些梦想搁置在一边是好事，这里要找一个平衡点——执迷于梦想，还是搁置在一边？”
丽娜沉迷于未来的生活，就像他在中国的时候所见的，很多时候有时一心想要一个更好的未来。“最糟糕的就是，我们执迷不悟地坚守着一个不好的方向。”而这其中最难最难的，还有家庭和尊严之间的取舍。
而到故事后半部分，当丈夫得知妻子真正挣钱来源以后，勃然大怒，愤然离开。
很少有人能理解这种一切憋在肚子里的苦楚。“中国人好像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”，她们是母亲，是妻子，是女儿，却唯独不是她们自己。
我们常说妓女、非法移民和穷人是社会边缘人。但这并不准确，他们也是社会中人。
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教授潘绥铭进行过大量的性工作者调查，他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，“我想了解人最开始跟大家想法一样，她为什么会做这一行？人看起来都挺好的。”
在接触了1000多个性工作者以后，他发现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。就好比战争爆发，作为一个士兵，不管愿不愿意，都要上战场。而一个女人如果被生活逼的无路可走，这也只是当时条件下的唯一选择。
他们首先是女人、母亲，然后才是其他人。
大家有无奈，有同情，有人觉得能够设身处地地理解，有人讨论着地域的不同、从温州到东北的不同故事，也有人觉得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。
不管怎么样，这一次，奥利维耶再次让巴黎华人性工作者这个群体，再一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。也许就像他所希望的，看完这部片子，我们能对这一群人有着更好的理解和思考。
“生活就怕深刻，
一深刻就千疮百孔，一言难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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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（巴黎疯人院）：中国站街女在巴黎 | 当我知道国内买房买店的钱是她在法国站街赚来的时候…
